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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评价许知远?

如何评价许知远?

对话刚开始,牟其中便侃侃而谈:

“我要解决一个根本问题,要结束资本主义生产方式。

就像1543年哥白尼发表《天体运行论》那个时代,相同的历史条件成熟了。我希望通过你报告世界,大发财的机会产生了。”

对面的许知远没让他展开讲下去,接过话茬问:

您觉得中国人为什么那么想发财呢?

牟其中显然没想到会这么问,顿了一下,先前激昂的气势立刻没了。

最新一期《十三邀》的这个开场,就把我看乐了。

这很许知远。

说起来,四年前有了 《十三邀》 之后,我对许知远的喜欢,是加倍的。

我也知道,很多人讨厌他,百度这个名字,第一联系的话题就是:

许知远为什么讨人厌。

尬聊、偏执、虚空、装逼、高姿态…当然还有直男癌。

同时,另一边,四季《十三邀》的豆瓣评分,则是一路看涨。

8.3、8.4、8.5、8.9。

放在国产综艺,这分数自然 逆天 。

骂的人,揪住一些细节不放,有“以偏概全”的嫌疑;

豆瓣高分,随着四季评分人数逐渐下降,留下的都是死忠,说打分虚高,也不无道理。

这大概就是当下“媒体社会”的浮夸缩影:

骂就踩死,夸则吹爆。

我今天,其实想表两个态:

一是平台追求流量,大众追求话题,时代特质,无可厚非。

但客观看, 《十三邀》自身的内容属性,本不应该获得如此高的关注度(主要是批评),许知远本人,更不应该成为靶子被如此diss。

二是抛开第一条, 相比批评,对许知远的公开认可,还是太少了。

或许是他太过异类;

或许是这个时代,骂总是比赞有流量;

或许有人也很喜欢他,但碍于舆论导向,没有表达。

更多人,或许就不熟悉他,除了个别几期热度高的,也没怎么看过《十三邀》。

所以,虽然他压根不关心也不需要,但在看了四年《十三邀》之后:

不吹不黑。 我想和大家聊聊许知远。

尬聊 ,是《十三邀》给很多人的第一印象。

作为一个专访经验还算丰富的前传统媒体人,我更明白,和谐的氛围和气场,对一段采访有多重要。

所以,看许知远和人聊天,的确会为那个 “停滞的空气” 捏一把汗。

尬,体现在几点:

那些在女明星面前,作为理工直男的局促不安。

最有名的,就是被网友耿耿于怀的、和俞飞鸿对谈那期。彼时的爆款文章,标题耸动:

第一季对谈俞飞鸿

那些对谈中的沉默和尬聊。

他的眼神、小动作,用喝茶掩饰尴尬,用尬聊掩饰沉默等,都透着点“社恐”的特征。

第三季对谈李宇春

第三季对谈木村拓哉

那些和聊天对象之间,强烈的反差感。

从第一季到第四季,这种格格不入,始终存在。

第一季对谈二次元

第四季对谈薇娅

以及那些沟通中遭遇的回避,甚至拒绝。

这种沟通失败,或直接或间接,也始终存在。

第一季对谈叶准

第一季对谈蔡澜

这里面,面对明星,特别是女明星时的尬,是许知远的大直男,和骨子里对明星艺人轻视的外化表现。

其他,有许知远自己性格内向、“社恐人士”的原因,有对聊天对象所处领域完全陌生的原因。

也有许知远坚持自己的立场、不断追问的原因。

最后这点 坚持立场 ,是我感触最深的。

应该说,参考我的经验,如今的大多数视频访谈,尤其是娱乐圈的艺人访谈,相当严格。

从提前反复修改、确认提纲,到专访过程处处限制,再到后期制作各种把关。

大家追求的,就是最后成品出来,一 切都是精致、和谐、顺畅,以及最重要的一点,不出错。

以至于很多记者,习惯了在访谈中顺着对方来,说什么都是“对对对”,聊什么都是“哦哦原来如此”。

没有碰撞,没有冲突,没有想法,没有思考。

那些不出错的安全访谈,尬吗?不尬。无趣吗?真的很无趣。

尬和无趣,选一个。

我毫不犹豫选前者。

当然,很多人眼中,许知远的尬还包含一点:

提问的宏大与空洞,个人语境过强。

这个,我是部分认同的,尤其是赶对方密集宣传期的那种访谈,本来就很匆忙,连续的大词往外一抛,很容易一拳打在棉花上。

比如第一季对谈《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宣传期的李安,许知远的不少晦涩问题,都让安叔面露难色。

应该说,这一方面源于,许知远从不是个经验丰富的提问者。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 面对他不熟悉的对象,他往往缺乏一探到底的兴趣。

于是,许知远的提问套路,的确是可以部分总结的:

你有什么弱点想要克服?

如果没有做这个,会变得不一样吗?

现在的困扰是什么?

如何应对困扰?动力又从何而来?

……

这些书面语式的表达,很抽象,很概念。

很知识分子。

每每看到这种问题,很多观众的心情,可以用第一季张楚的那句话来代表:

于是我们会看到,访谈对象听到这些“大问题”,都要思考一番,斟酌一番,才能作答。

而结果,往往是 鸡同鸭讲。

相应的,我们就会在《十三邀》中看到两种效果截然不同的鸡同鸭讲:

一种是许知远不熟悉的,试图将对方拉到自己语境中来的鸡同鸭讲。

这种的结果,多以许占不到任何便宜、且自己 露怯告终。

这样的鸡同鸭讲,赶上马东、李诞这样经验丰富的访谈者,效果不一定差,但许知远的露怯程度也是最高的。

而比如第四季对谈于谦、倪大红,整体效果就要平淡许多。

另一种,是在许知远的舒适圈内,两人始终在同一语境的“鸡同鸭讲”。

既然同一语境,还是鸡同鸭讲?

这部分涉及的访谈对象,较少艺人,较多知识分子。

或许许知远也并不完全熟悉对方, 但一来价值观接近,二来对方没有艺人的压力和包袱,尽可以畅所欲言。

所以如第三季对谈作家、职业读书人唐诺那一期,即便许知远的一些“大问题”并没得到正面回答,但唐诺本身的积淀,让这鸡同鸭讲,也足够精彩,足够干货。

最新这期,亦是如此。

对谈此前的国内“首富”、“首骗”牟其中,两人的语境或许不尽相同,但依然聊得还算尽兴。

当80岁的牟其中说着“所谓人生幸福,就是能去改造世界”。

这一刻,许知远的眼睛,是闪着光的。

所以,你或许受不了许知远的尬和空,但你必须承认,他自有属于自己的 人格魅力。

这些或许没有被全部放进最后的节目中去。但我也分明看到:

陈嘉映在访谈结束后,称赞他的“去表演性”,说着“真的好,许知远”。

我也看到只和许知远做节目见过两面的陈冲,写微博感叹两人的 一见如故。

为同一种精神、同一种人格、同一种情操、同一种温暖…

截图来自陈冲微博

我想,在那些大而空的提问之下,或许也是《十三邀》的魅力:

它很随机,不像其他节目那样整齐划一,每期的效果参差不齐。

契合了,就是惊喜;没对上,那就随它去。

这也很许知远。

偏执、愤怒、食古不化。

通过第二季对谈马东、李诞那两期爆款的推波助澜,这几个标签在过去几年,死死贴在了许知远身上。

执的一面,在他对谈这个时代的成功者时,体现得尤为明显。

从第一季到第四季:

罗振宇、蔡澜、金承志、马东、李诞、薇娅。

他们或是任时代变迁、我自游刃有余的“老江湖”——比如罗蔡马;

或是被当下这个时代选中的“新人王”——比如金李薇。

许知远在他们面前,落后时代的那一面,通过大众发酵,被无限放大、传播。

第一季第一期,面对罗振宇“有钱不挣,傻吗”的理直气壮,许知远只能闭目苦笑。

罗振宇说自己在这个时代学会的,就是要比其他人跑得更快。

人生短暂,哪有时间去为逝去的旧时代唱挽歌。

许:挽歌很美的。

罗:我很可怜那些唱挽歌的人。

许:我就是…

罗略带尴尬地大笑。

坐在时代的弄潮儿对面,镜头中的许知远显得既愤怒又无奈。

他问比自己大8岁的马东, “你对这个时代,一点抵触情绪都没有吗?”

马东秒答:没有。

他问比自己小13岁的李诞, “社会为什么这么容易俘获你?”

李诞回答地很严肃:我现在的价值观,一切都不重要。

许知远无言以对,满脸通红,只能端起杯子,默默喝酒。

他不断追问游戏人间的蔡澜:

“读圣贤书,所谓何事?”

他试图唤醒年近80的蔡澜心中曾经的斗志,失败告终。

另一边,30出头的彩虹合唱团指挥金承志,在他面前放松地开着玩笑,调侃他的公知身份。

对面的许知远,笨拙地不知所措。

当对面坐的是薇娅,不那么咄咄逼人、甚至态度谦和,许知远的偏执也显得温和了许多。

而温和之后,智慧回升。

他依然表达着,自己对大众购物热情的不解;

他冷静地分析,薇娅是这个时代的幸运儿,是天选之人;

他随口总结, “你用非常理性的方式,完成了一件非常疯狂的事情”。

薇娅大笑:理性的疯狂,太准确了。

媒体社会,我们喜欢透过细节,放大人与人之间的差异,然后站在顺应时代的那一边,嘲笑笨拙的、落伍的一方。

可事实往往都不是非黑即白的。

许知远说自己从没用过淘宝,他从购物中感受不到乐趣。他也说,抖音不是多么新鲜的事物,只是这个时代众多 “假新鲜” 中的一个。

他和李诞如此互不理解,可那期结尾,就收在两人絮絮叨叨地聊着要不要去南美旅行。他们之间依然有分歧,但满是随性。

罗振宇那期最后,罗胖笑说,自己感受到许知远在强压一股怒气。但他也说:

在许知远对面,会有说话的欲望。

因为他听得懂。

所以,本质上,我对当时马东、李诞两期爆红后,那些轻易为许知远贴上标签的言论,感到遗憾。

但回到那句许知远的名言:

如果你不带着成见看世界,那你对世界根本就没有看待方式。

这本就是个充满误解和无解的世界,但如果,我们仅仅满足于误解,那这个世界,就真的彻底无解了。

在这个解构权威的时代,装逼,自然是要遭“雷劈”的。

对许知远的批评,自命清高,不接地气,像是偏执的延伸。

许知远的确对时代充满了批判眼光。

他在《十三邀》中反复提及一个词,这是个 反智 的时代。

年轻人拒绝反抗,选择正确。他眼中的正常人,就足以成为这个时代的牛逼大神。

最终失去的,是欣赏伟大的能力。

这话多数人听着,当然气。

在这个没有大师的时代,许知远注定是逆流而走。

面对张艺谋,许知远问:

你没有那种超越时代的欲望吗?

潜台词是:牛逼如国师,再没有宏图大志,这个时代,就真的平庸了。

张立刻摆手:你还超越时代,把自己的事做好就不错了。

不管张艺谋是否曾经有这样的欲望,30年冲刷洗礼后,他活明白了。

他说了四个字: 人走茶凉。

许知远听完,脸上似笑非笑。

张艺谋尚如此,普通人更要裹紧衣领,明哲保身了。

但我们不妨再多想一步:

我们讨厌自命清高的许知远,到底是讨厌清高本身,还是对清高消失的,一种本能拒绝?

一个正常的社会,不就该是多数人管好自己,少数人忧国忧民吗?

可现状就是:

多数人正在变得越来越多,少数人,正在变得越来越少。

当年《奇葩说》第一季海选,清华高材生梁植问评委,我法律学士、金融硕士、新闻博士,各位觉得我该找一个什么样的工作?

高晓松听完大怒:

名校是镇国重器,培养你是为了“让国家相信真理”。你做不到胸怀天下,却跑来问我应该找什么工作。你愧不愧对清华十多年的教育?

几乎一模一样的火,许知远也发过。

在北大深圳分院,面对学生无意成为精英的表现,许知远很愤怒:

你到北大来,不想成为精英,那你想成为什么?

这个社会,越来越多的人,就像张艺谋一样,活明白了。

但我理解许知远的装逼:

活明白自是好事,但张艺谋“六十耳顺”很正常,二三十岁的年轻人,早早就说自己活明白了,正常吗?

在许知远看来,这是逃避。

我们又不是清华北大,当然可以选择逃避。

我个人就是,身边的多少前传统媒体同行,也都选择了逃避。

但如果有人大声疾呼,逃避可耻。

请不要恼羞成怒。

前一阵子,有大V评论:

两年前,马东和许知远对谈,几乎所有人都站在马东这边,人们天然觉得,就应该拥抱时代,努力赚钱,两耳不闻窗外事。

看娱乐综艺和读莎士比亚,就是没有高下之分。

两年后,马东被团队里一个不省心的辩手拉下水,自己也惹得一身骚。

如果马东和许知远再做一次对谈,他们会聊些什么呢?

或许,以上所有对许知远的嘲讽和苛责,都是可以解释的。

但这都不是我喜欢许知远的原因。

我最喜欢的,是他的真。

是《十三邀》这个节目的真。

很多段落,放在其他节目,都是毫不犹豫要被剪掉的。

在这个综艺制作越来越精致的当下,我们从开始的好奇,到后来的适应。

直到笃信一个真理:

所有的真人秀,都是有剧本的。

面对非表演性的《十三邀》,反倒不习惯了。

而许知远本人的真,在于他并非标签下愤怒而不自知的过时中年。

他远比多数人,清醒得很,也坦诚得很。

他会在陈嘉映面前自我剖析,直言自己非常浅薄无知,对很多东西都是一知半解。

与此同时,人生的坐标又太多,彼此消解。

表面上讨厌功利主义,背后其实也是一种计算。

在和毕赣聊过后,他也会忽然醒悟:

自己过去对阅读经验的排斥是任性的,一个人的所有经验,都是他的现实经验。

他接受了自己,信任那些自我经验。

念叨着“我就是这么一个人”时,语气中满是开心。

而这种坦诚,很多时候也让我在节目中获益良多,有的甚至可以品味许久。

许知远在节目中找寻自我,节目外,我同样跟着他的脚步,找寻自我。

牟其中一生多次入狱,许知远感慨:

一个人能够在接连不断的绝望中,重新走出来并创造自我。

没有什么比这更了不起了。

和陈嘉映对谈,面对许知远的自我剖析,陈的回答一针见血:

有时候我们需要问自己,那些嘴上说的不喜欢,是真的不喜欢吗?

我们不仅需要拷问出真实下面的虚伪,更要拷问出虚伪下面的那层真实。

这层真实,或许才是真正的自我。

寻找谭嗣同那期:

他希望大家能看到过去知识分子身上的 家国情怀。

和人类学家项飙对谈那期:

他们聊到当代中国, 道德感正在逐渐极端化、情绪化, 我们会对某些事情极度同情,或极度愤怒,但这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背后的原因,是参与感的丢失,是中国社会“附近的消失”。

他们聊到如何重建个人的意义和尊严。

这个如此巨大空泛的问题,却也被他们两人聊出肉眼可见的深度。

项飙说:

个人的意义和尊严,出路一定不在个人,一定在于关系。个人尊严从来不是天然的。

这对我,是一次醍醐灌顶。

对谈作家唐诺那期:

许知远在蔡澜那里百求不得的 “读圣贤书,所谓何事” ,在唐诺这里找到了答案。

答案同样令我感动:

这既是在完成属于自己的个人表达,也是和过往圣贤一道,书写一本大书。

即便深知自己永远做不到,但这样的对话,依然足以燃起心中那点残存的汹涌澎湃。

平庸的日常生活,偶尔就是需要这些汹涌澎湃啊。

宏大之外,也有属于普通人的激励。

对谈毕赣那期:

许知远和毕赣开车行驶在漆黑的矿洞,聊到人生的笃信。

许说起他喜欢的一本书,《无名的裘德》。 主人公就是一个普通人,一生默默无闻,却也一生坚持学习,想要成为一个更好的人。

这让许知远热泪盈眶,也让我热泪盈眶。

虽然,只是很简单很俗套的一句, “想成为一个更好的人”。

他和贾樟柯聊天体学论文,和林志玲聊标准美和个体美。

他说如果没有李宇春的出现,一代人的价值观或许变窄、变薄一点。

除了明星艺人,《十三邀》的访谈对象,还有诗人、考古学家、创业奇才、女富豪、职业读书人、独立艺术家、音乐家……

许知远远远不是马东、李诞两期中展现出的许知远。

他没那么狭隘,没那么偏执,更没那么愤怒。

就像他自己说的, 我的生活,其实很好。

他明白这不再是那个他向往的激荡的时代、质感的时代。

沙漠之中,风暴肆虐,碾过之地,寸草不生。

《十三邀》就像是沙漠中的一小片绿洲,如果这样的绿洲能越来越多,越来越大。

风暴或许依然存在,但绿洲充沛时,风也可以变得轻一点。

许知远当然是个理想主义者。

任何一个时代,都需要理想主义者。

如今,理想主义者不是太多,而是太少了。

罗振宇说,当看到贵州某个偏僻小镇的一个人从他这购买了一本《经济学通识》,他看到了自己的价值。

薇娅说,当看到一个患癌的粉丝对她说,你的直播就是最大的激励,她看到了自己的价值。

许知远的价值呢?

我以为,这个时代,普通人的偶像,已经够多了。

许知远需要的激励,是那些力图改变世界的人。

一旦成功,后果不可估量。

这是他的价值。

这并非是我刻意拔高。

某种程度上, 许知远和高晓松是一类人 ——虽然许知远的受欢迎程度,远比不上矮大紧。

他们都曾是天才少年,却也对专注一事缺乏耐心;

他们都成不了某一行的大家,但因涉猎广泛,总与时代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

他们都心高气傲,却也自知达不到前人的高度。

但他们好就好在:

任时代风生水起,内心的原则,从来未变。

对很多心怀天下的年轻人,他们可以成为那个指路人;

对更多心怀迷惘的年轻人,他们也可以成为那个点醒者。

这样的人,不是太多了,而是太少了。

这可能是很长时间以来,写得最长的一篇文章。

不管是不是装逼作祟,但真的是有感而发。

就像许知远某几期,和对方聊得畅快,会像个孩子似的脱口而出:

好开心。

有时我也在想:

这个时代,或许还是比我们想象的,要更包容一点吧。

特别是前一段时间,看到许知远的独立书店生存告急,发文求助。

然后薇娅出手相助,在自己的直播间,帮忙卖出去70万的图书和周边。

这一刻,我是最感动的。

它证明了, 那些所谓大众的,和所谓小众的,是可以共存甚至互助的。

这样的 共生 ,请多一点,再多一点。

我可以毫不掩饰的说:“我蛮喜欢许知远的”。

虽然他总与那些我们这个时代的自媒体所摒弃的“坏词”联系在一起,比如“直男癌”“油腻”“尴尬的公知”。成为了一个不合时宜又被高度消费的符号。

而且不止一次,在我的认识的人,有人会因为提起许知远而变得情绪激动。

有一次,我和几个认识的人在一起吃饭,吃着吃着就聊到了许知远,其中有一个人愤怒的说,许知远是他最讨厌的人之一。

我问他:“为什么我不讨厌许知远。”

他说:“因为你和许知远是同一类人。”

我和许知远的确是同一类人,在这个时代里永远处于尴尬境地的人,我们喜欢的书,是没人看的,我们知道的作家,学者,也是鲜有人知的。

有时候,最多的感受,是孤独,而有时候,我也有过和许知远一样的想法,就是极度怀念上个世纪的八十年代,那个诗和理性的黄金时代。

但我和他不一样的是,我怀念那个年代,但我从来不想去占有那个年代。也许是因为我年纪还小,对那个年代的认识全在书上,也许是因为我比许知远悲凉的更早。而许知远曾经和那个年代无比的接近,他在那里得到了他为之一生都想要守护的东西,历经风雨后,这种东西也许没有发亮,但是却更坚固。

守护的是什么呢?

理性,知识,热爱,古典,美,还是那股倔强和清高?

诸如理性,知识,艺术,美这些词汇,我想没有人会拒绝,包括这些骂许知远最甚的人。但是他们却拒绝承认许知远的身上有这些东西,因为他们的关注点全部都在直男癌上。

我清楚的知道,很多人不喜欢许知远,但是热衷于消费出现在许知远身上的话题。

就像许知远说的那句话,我觉得非常高明,带着偏见看世界,你没有偏见,你就没有看待世界的方式。

看过十三邀俞飞鸿那期的人,应该也看到了这句话,那他们看待许知远的时候,是否也带了偏见呢?

我完全可以敞开了探讨一下这种心态,是为什么呢?无知是一方面,偏见也是一方面。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许知远成了一面镜子。戳破了新媒体时代塑造的新中产和新精英的意识形态谎言。他们刷着芝士回答,看着微博,一二线城市的新媒体给他们塑造了新城市青年成为一个体面人应该具有的美德,比如直男癌是垃圾,不要做油腻的中年男子等等。

但是许知远这个不合时宜的人出现了,他就这样蓬头垢面的闯进了他们构建自己身份认同的美好乌托邦里,告诉他们,你们不是精英,也不是这个时代代表最先进的生产力,因为你们没有知识,你们忽视传统。你们热捧的知识付费,和终身学习的种种概念,不过是为了实现个人成功而已。

而对于文明,你们一无所知。

你们追着最新潮的节目,看着奇葩说里精彩的辩论,你们从这里感觉到了自己比起父辈是更智慧的一代人,但是你们根本不读书,那些所谓的精彩辩论,不过是千年前的哲学家早已讨论烂了的问题。

许知远的出现,形成了这一代人新的身份焦虑,所以,那就不如把许知远高高挂起,成为一个靶子吧。

因此,许知远身上的那些弱点,就成了一个可以被高度消费的符号,这就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一个问题,我们消费现象,但是从来不关心背后的逻辑,这让我们的思辨能力越来越退化,只会用情绪来思考问题。

其实,通过对知识的学习,我们人类能做到远远不止这些,譬如我们的耳朵不止能够听到声音,也能够听到沉默。

沉默是金,我们听到了许知远的声音,却没有听到许知远的沉默。

许知远的声音,也许是尴尬的,不合时宜的,但他的沉默,却是理性的,古典的,优雅的。

他是一个承接了西方知识分子传统的中国文人,既有中国文人兼济天下的传统理想,也有西方左派文人的知识立场。

而当我们每次进入一个喧哗浮躁的时期,就会出现一个愤怒的知识分子,虽然他们的命运最终还是相似的,就是被迅速的边缘化。

被边缘化,被遗忘,被污名化似乎成为了知识分子的宿命,这种宿命,叫做流亡。当我们想认真的谈论知识分子的时候,永远避不开的一个词汇。

流亡,通常有两种含义,一种是土地和身份的丧失,一种心灵和精神的逃亡。

写下《知识分子论》的萨义德,生在巴基斯坦,长在美国,专门把《知识分子的流亡》作为一章做过探讨。二战有大量逃亡纳粹德国的知识分子,近代俄罗斯历史里也有很多被专制迫害而从知识分子精英身份转为流民的人,连我们中国的孔子,也过过如丧家之犬的一样的生活。

然而,比起身体的逃离,精神的流亡才是知识分子的常态。

在这里,流亡不是一个真实的情境,而是一种“隐喻”,一种“心态”。在萨义德的定义里,这些人与社会不合,永远处于一个不能适应的状态,仿佛在这个世界之外,无休止的东奔西走,他们希望这种流亡可以让他们找到一个适于自己居住的家园,但是可悲的是他们永远也无法抵达。

八十年代是知识分子逃亡的盛宴,狂欢,先锋,下半身,朦胧诗。而许知远又是一个极度怀念那个时代的人。

他不仅在主流媒体和时代的舆论下成为了一个被边缘化,被排挤的典型,也主动的选择了自己的边缘化。

这是一颗痛苦的果实,但是别扭的知识分子比如许知远,就以这种不乐为荣,因为他们这种对于这个时代近似于消化不良一样的不满意,不仅成为了他们的思维方式,也成为了他们安身立命的方式。

正如马东对许知远的评价,你的底色是愤怒,18世纪的英国讽刺文学家斯威夫特,也以“忿愤不乐”作为自己的墓志铭,正是知识分子永远保持的愤怒和不满意的姿态,才会让他们在这种长期的心灵痛苦中,保持自己清醒的思考和独立的判断。

但是有人会问,这么做,值吗?

是啊,他们完全可以主动的拥抱世俗,选择成为一个社会和经济地位的成功者,即便这样,会让他们亏欠自己在政治和道德上的立场。

有何不可呢?虽然我选择了无视这个世界上哭声,但是我获得了个人的幸福,这不也很好嘛?

但是对于知识分子而言,知识和思想给了他们最大的勇气和尊严,这让他们拥有自己的价值和使命,也奠定了他们人生的方向。

可是,在这个极端追求功利的年代,不会有人理解,只会被人嘲笑。

对于大多数人而言,人生是功能性的,我学习一个东西,它必须对我有用才行,哲学,历史,文学,可以让我获得人生的财富自由吗?如果不可以,那么我为什么要学习它?

但是他们永远也不会理解,正是因为有无数不求回报的人建立起来的璀璨人类文明,才让他们有了实现个人成功的土壤。知识分子是自己吃不上饭了才去推翻资本主义吗?马克思恩格斯要帮助无产阶级,难道他们是无产阶级吗?

他们当然不是,他们不去选择那些实现个人财富和地位成功的道路,而只是去选择了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

正如保护大熊猫,不会让我在北京买一套房,但是保护大熊猫,就是我认为正确的事情。

人类生存的发展需要做对自己有利的事情,但是人类文明的发展,不是选择对自己有利的事情,而是选择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而告诉人类什么是对的,什么错的人,就是知识分子。

我非常喜欢高晓松在奇葩说的有一期发言,他说国家养你们这些清华北大的人,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让国家相信真理。

而知识分子,不管在哪个时代,他都要成为一个异见者,他们必须把自己设想是为为了提升生命,而他们目标是为了促进人类自由而产生的非强制性的知识。因此,他们要与现实保持距离,保持永不妥协的质疑态度和批判精神。

而许知远,的确也是这么做的,他在蜻蜓fm又开了一个新节目《艳遇图书馆》。

这个名字听起来,就是像是在图书馆泡妞。但是实际上,他是在艳遇一本本书和伟大的作者。

在布拉格艳遇米兰昆德拉,在台北艳遇白先勇,在布宜诺斯艾利斯艳遇博尔赫斯。

这个不合时宜的中年男子,又开了一个不合时宜的节目。

毕竟,按照现在的朝向,应该在杭州艳遇马云,在加利福尼亚艳遇扎克伯格,在苹果艳遇库克才能得到更多的眼球。

第一期里他艳遇的人,是米兰昆德拉,艳遇的书,是《生命不能承受之轻》。

我相信应该没有人不知道这两个的大名,但是说到到这本书的时候,我想提一个词,就是“媚俗”。

“媚俗”来源于对昆德拉书中Kitsch这个词的误译,但是我们现在利用“媚俗”这次词语,依然能够解释我们这个时代的很多社会病。

它指的是很多人放弃了自己的独立判断和思想而追随芸芸大众的心态,而进入的一种平庸的感动。

大众想听什么,我就讲什么,完全放弃了知识,理性以及道德,这也是我们这个时代自媒体的总体现象。

我们的许知远之所以成为了一个主流舆论里油腻中年男子,正是因为他说话的不合时宜,他的思考和他的行为,多么的与大众格格不入。

而现在,许知远专门把米拉昆德拉作为他的第一期节目,这种背后的想法也是非常有趣,虽然节目里没有对“媚俗”“刻奇”的强调。但是这种行为,是许知远对自己立场的一种无声的强调。

那就是坚持理性的立场和文艺的精神,用行动表示了他作为一个知识分子的异见和价值观。

在我们这个时代,最珍贵的一种品质,就是不妥协,我们需要这种不妥协的人,虽然他也许说的话,我们不爱听,也许讲的故事,没有让我们像读鸡汤和网络小说一样获得直接的快感和感动。

但是,他能让我们清醒,让我们知道我们还是有不足之处,让我们知道我们还可以选择另一种活法。

这个世界上远远不止于我们的眼前,还有很多美好的东西。

虽然,像许知远之类的发声者,这种徘徊在主流边缘的知识分子,他们的力量太弱小了,弱小到我们听不见,甚至不愿意去听。

我不为这个感到悲哀,因为我无比清楚一件事情,就是这些声音,这些书本的力量,也许在我们这个时代的喧哗声中变得微弱,但是它们永远都不会被消灭,正如许知远说过的一样,在任何时代,其实知识的声音都是弱小的,但是它们有一种时间上的强度,历经千百年都不会消逝,人类的理性和文明的尊严会取得最后的胜利。

而我,也依然不会避讳在人群中表达自己对许知远的好感,即使这群人都是靠着骂许知远得到十万加的人,因为许知远的立场,也是我的立场。

每天十一点左右,我从游云亭出⻔,去隅田川旁慢跑。自从二月中旬,我就住在浅草六町目的这家五层高旅馆的顶楼。

比起银座的帝国饭店,这里更像一个久居之所。除去厨房、卧室,屋内还有一张⻓条厚木桌,适合堆放书籍、报纸、酒瓶,以及我的电脑。原本以为,最迟二月底,我也该返回北京。如今已经四月上旬,一切仍遥遥无期。

一月二十二日抵达吉隆坡时,我为自己安排的是五天的旅行。过去十周里,我从吉隆坡前往槟城,接着是⻢六甲,国内迅速严峻的疫情,令旅行不断延⻓。我行至东京,然后夏威夷,又返回东京。无奈拉⻓的旅行,不仅出于对病毒的忧虑,也是对一种过分武断的管理方式的本能回避。这期间当然也心存侥幸——也许当我的旅行结束时,中国又恢复了正常。

重要的是,我正好借此时机去了预谋已久但从未成行的目的地,它们与我正在撰写的书籍相关。在《梁启超传》的第二卷,我要试图分析流亡者们的命运,他们如何将庞大却松散的海外华人群体,塑造成一个个紧密的组织,筹集资金、创办学校、编辑报纸,甚至发动起义,期待建立一个新的、强有力的中国。他们也许诺这些备受挫败与歧视的华人,这个新中国将保护他们的安全与财产,还给予他们渴望的尊严。

康有为、梁启超、孙中山,是这些流亡者中最著名的三位,尽管都想寻求一个富强中国,他们的主张与路径却不同,他们偶尔合作,大部分时间争斗不休。我也很好奇,当他们流亡海外,那个中国如此之遥远,且只能靠信件、报纸上的只言片语来了解,他们该怎样理解故国之危机,如何忧虑其命运。

这次意外延⻓的旅行,让我突然间逼近了他们。此刻的中国已与一个多世纪前大为不同,康梁们面对的是一个衰败的、被称作「东亚病夫」的中国,他们要忍受作为一个⻩皮肤人的羞辱,并努力将这种羞辱转化成动力。此刻,中国不仅不需要拯救,还成为一个令人生畏的力量——即使当它陷入一场公共卫生危机,仍以强有力的方式影响着世界。它几乎吞噬了全世界的口罩、防护服、呼吸机,令众多产业链突然停摆,在成为世界工厂三十年后,中国与世界是如此的彼此依存。

许知远曾经参与过一本商业杂志的创刊,那地方我去过。进门的走廊是一整面的玻璃墙,上面贴着出刊进度、绩效考核标准,还有不断更换的WIFI密码。我花了好久才注意到,玻璃墙的尽头有人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大段话,开头就叫“座右铭”,是钱穆关于时代的一番论述:

“我们生在今天这个时代,我们就应该在今天的时代中来做人、做学问、做事业。大部分的人不能认识时代,只能追随时代,跟着这个时代跑。这一种追随时代,跟着时代往前跑的,这是一般的群众。依照中国人的话来讲,即是一种流俗。每一个时代应该有它一个理想,由一批理想所需要的人物,来研究理想所需要的学术,干出理想所需要的事业,来领导此社会,此社会才能有进步。”

自从发现了玻璃墙上的话,办公室有时看上去有点怪。忙着研究用户需求的人们经常坐在玻璃墙前面开会,谈论经营、资本、商业模式,苦苦琢磨中产阶级是怎么赚钱花钱的,然而墙壁上的训话却默默立在身后,用大字写着理想、时代、不要流俗。

仔细想想,墙上的话没错,如果它出现在学校里;办公室里的一切也没错,毕竟它还要经营。唯一的问题是,它们碰撞在了一起,在那面墙下留下这个冲突,而让这种别扭不断发生的人,就是许知远。

许知远早已出名,是一个著名的知识分子。而在商业世界,你也很难忘记他的存在。有他出现的会议,现场总有一种奇妙的别扭感,像是寒带地区突然冒出头的热带植物。

在即将宣布人事调动和财务状况的会议前,只有许知远会穿着牛仔裤和紧身衬衣,发表“商业时代多反思”的即兴演讲,号召大家多读书、常思考。我没记住他最后推荐的书,在场大部分人都没记住,可能是因为这一幕实在是太奇特了——至少我从没想过,在例行公事的会议上,会有人突然跳出来,让我们想一想时代,想一想理想,而且他非常认真,丝毫没在开玩笑。

就像他对自己的评价,他是一个不合时宜的作家。最近,更多人意识到了他的这种特质,而且这似乎让他们很不舒服。

有人形容他是“最令人无比尴尬的公知”,因为在他的访谈节目《十三邀》里,一次次试图发起讨论,最终却变成“尬聊”。他欣赏《喜福会》里的俞飞鸿,于是直面告诉她,“你真是很好看啊”,“跟你坦白件事啊,我还梦见过你两次”,但转过头又问她,你在我心中这么聪明的一个姑娘,怎么居然去演那么庸俗的电视剧,你怎么面对这种遗憾?

“我觉得没有问题啊。”俞飞鸿回答他,“我不觉得这些剧庸俗。”

俞飞鸿接受许知远的采访 图 / 《十三邀》截图

到了节目的第二季,他还是一样。他坚持认为大众文化中有“粗鄙化”倾向,并为此困扰。“稍微长远一点的历史时空,我们的贡献可能是非常低的。对更普遍的思想和情感的追求上,(我们)是留不下什么东西的。”

他反问马东,你喜欢这个新时代吗?一点抵触的情绪都没有?为什么?

在接连给出“喜欢现在”的肯定答复后,马东回答他,“我没那么自恋。”

马东接受许知远的采访 图 / 《十三邀》截图

这个不合时宜的许知远源源不断制造别扭,甚至一度取代了票房超过50亿的电影、快过生日的马云、出新专辑的霉霉,成了朋友圈刷屏关键词。

如果真的打开视频就会发现,许知远对这些别扭非常清楚,甚至这些都是他揪出来的自我批评。“我今天看这段的时候,我是不是不该做第二季了?我就回到我的写作状态里面了,我都开始讲很多陈词滥调了……”

对很多更熟识他的人来说,这个尴尬知识分子的莫名“走红”也令人困惑:这不就是许知远吗?难道你们第一天认识他?

对很多人而言,可能还真是第一次认识他。许知远,男,出生于1976年,曾经在许多优秀的媒体工作,后来跟在这些媒体中“比较谈得来”的朋友一起创办了单向街书店。他不是人们熟悉的那种八面玲珑的场面高手。他会彬彬有礼地告诉上司,他要离职去哈佛游学,同时一脚把鞋踩在上司的茶几上系鞋带。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报纸是自由人的自由联合,不是雇佣与被雇佣关系”,而且鞋带松了啊,放着不系吗?

他25岁的时候出的书叫作《那些忧伤的年轻人》,34岁的时候仍是《祖国的陌生人》。

2015年,《南方人物周刊》办了一场中国青年领袖评选,他们选中了许知远,与他一同领奖的大多是演员、歌手、导演等。连番的感谢、荣幸、寒暄、恭维话结束后,轮到许知远上台领奖,他的获奖感言是这样的:

“活动太冗长了,我好几次都想走。看到大家对娱乐、对明星那种发自内心的追求,对世界完全没有个体精神和审美,沉迷在肤浅的大众狂欢里。坦白说我刚才听那个对话,包括你们对那些问题的反应,我觉得是很可悲的事情。为什么一定要和父亲和解?在西方是杀父啊,做你自己啊,痛苦就是人生的一部分,无需改变,它就是伴随你一生,不能假装微笑。要对这个世界保持愤怒啊。我们已经陷入了一种假装点赞的习惯,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情。”

主持人迅速问台下观众,你们对世界愤怒吗?观众回答,不愤怒。

“如果他们因为我刚才的话立刻改变了,那是一种新的愚蠢。”许知远说。

2015年,许知远参加《南方人物周刊》中国青年领袖评选 图 / 网络

这就是许知远,直到现在,他还在坚持自己的别扭,试图反思眼前的世界。他依然是一个专栏作家,但文章不知道还会被多少人看。尤其在那些被工作、通勤、应酬、打王者荣耀、追美剧占据后残存的碎片时间里,许知远的专栏文章显得异常沉重。那里没有太多轻松的主题,更没有大量高清配图和表情包来减轻信息量压力。他关心抗争者,焦虑那些消解在肤浅娱乐表达中的意义,所写的每一个字都是这个作家对于时代的愁思。

两年前,许知远再次回到自己创始的那家商业媒体,跟编辑部的记者开座谈会。在那间日常评估KPI的会议室,他的提问又开始别扭了——年轻人,你现在焦虑的是什么?

最后,只有一个同样来自北大、哲学系毕业的男记者回应了他。听上去跟许知远那种时代焦虑完全不同,他的焦虑是,昨天三里屯有人捅死了人,每天通勤都要路过这里,我现在不敢出门啊,怎么办?

会议室哈哈大笑,没人留心记录,除了许知远。

在不久后发表的专栏文章里,许知远为这个生活中转瞬即逝的细节赋予了意义。“他在教科书、书本上建立起的中国意识,似乎正遭遇挑战。而昨天,三里屯光天化日、没头没脑的凶杀,让他陷入了极度的沮丧”,“虚幻的国家前途、个人未来、凌乱又未知的恐惧,交杂在一起。他似乎还没想好怎么表达自己内在的茫然。也有可能,这只是暂时的情绪,两天过后,当血迹被冲洗干净,那对可怜的夫妇被彻底遗忘后,一切又恢复正常”,“那个手持武士刀、憎恨美国人、不知姓名的行凶者,是个惊悚、难以忘怀的形象,它似乎戳破了关于社会、关于生活的所有幻觉”。

这样的记录者是令人佩服的。他捕捉到了一个人的状态,一种当事人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状态。无论好坏,这都是他对时代的敏锐。在一个处处都是聪明人的世界,人们能用滴水不漏的聪明话化解所有提问,每一个流程、每一个表情都能做到精密算计。如果还能偶尔出现这样一个人,能够持续关注内心不那么安逸的那部分,关注别扭,记录别扭,纵然格格不入,倒也足够诚实,好像也不是一件坏事。

但这样的许知远是一个好记者吗?恐怕不是。因为至少在那一天,他在正式刊发的文章中犯了一个事实性错误,写错了对方的年龄。更要命的是,这个错误是注定出现的,因为他压根就没去问。“应该是二十四五岁”,这是他对于眼前发现的想象估值,然而和他生命里遇到的很多事情一样,他想错了。真实从不来自设想,也不应该来自设想。

对他来说,寻找意义可能大于一切。这和他无休无止的拖稿习惯一样,都是他的坏毛病。但我们似乎也无法因此责怪他,毕竟,现在的他已经不是一个记者。他是一个焦虑的记录者。他的这次“想象”换来的是同事的调侃,“被许老师官方减龄的男青年”。一旦这种“把世界套进自己的逻辑想象”的毛病再度发作,场面就变得失控了。

不过,正是在数不清的尴尬场景里,有一个毫不打算掩饰的许知远。许知远挺诚实,他知道自己对世界怀有偏见,并将这一点直接写进了节目的开头。他也希望他所面对的人们,也能一样诚实。你可能不喜欢这样的做法,但这就是他,一贯如此,做记者的时候是这样,做商人的时候也没变。即便知道有镜头对着他,一切都会播放出去,他都没变过。

俞飞鸿:“怎么还做这么一期节目呢?”

许知远:“被逼的啊,因为我们开一个不挣钱的书店,然后需要别的业务,来支持这个书店。”

俞飞鸿:“怎么一种坚持会让你做这个,就在现在那么快速化的快餐年代,做一个纸媒的书店?”

许知远:“因为别的也不会干啊!就是,哎,其实我蛮喜欢生活在过去的一个人。”

如果你曾见识过某些妙语连珠的画面是如何诞生的,你就知道他只要借助后期的力量,就完全可以不这么别扭,至少不让外人看出来他的别扭。他完全可以让人听不到他的真实想法,看不到他的尴尬,但是他没有。我们今天之所以看到了他的尴尬而不是精明,这也是他的一种选择,这很许知远。

我总觉得,人们其实并不排斥这样的一种存在。比如那面写满时代论的玻璃墙,虽然几经变迁,却完全保留了下来。这段话周围的其他通知都消失了,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字却没有人擦掉。

唯一有所变化的是,要“领导时代”的本应是“一批理想所需要的”人物,这半句被人抹掉了。但还没人把它填上。究竟由什么样的人“领导时代”,没人知道。

或许,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了。原有编辑部已经搬离了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这里即将出租。不知道以后的租客,还愿不愿意保留这番话。

擦掉或是留下都很正常。只是我觉得,如果那面墙上没了许知远,没了这份别扭,只剩下绩效考核,我们未见得会更舒服。那或许是一个更乏味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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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首发于每日人物《办公室墙上的许知远》

文 | 谢安石

编辑 | 楚明

文章为每日人物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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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长得不好看的老男人在深夜撩我,声音,懒懒的。

他讲布拉格,讲啤酒,讲《好兵帅克》,讲卡夫卡,讲米兰·昆德拉,讲伊凡·克里玛……短短十几分钟的节目里,一个个名字在舌尖滑过,仿佛啤酒泡沫般黏腻。

这些名字,有些是作家,有些是作曲家,伴随着与他们有关的各种故事和掌故。知识密集,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吸引力。

在布拉格的小酒馆里,喝着本地产的啤酒,听着德沃夏克的音乐,他开始朗读米兰.昆德拉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

这是一本有关“灵与肉”的小说,主人公托马斯和萨宾娜在对“性友谊”的尝试和反思中,找寻着何谓“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何谓“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

他肆无忌惮地读着书中的情色描写段落。文学的高级感,冲淡了情色会给人带来的不适感。(一般人很难处理好这种关系,朗读中,或者是忍不住笑出声来抵御尴尬,或者是格外猥琐),而一个老男人读来,却恰到好处,风流而不下流。

在这个名叫《艳遇图书馆》的音频新节目里,我遇到了一个陌生的许知远。

让我更加想不到的是,那样的许知远,居然有一天,会开一档像《艳遇图书馆》这样的节目。

究其原因,《十三邀》里他跟俞飞鸿对谈时说的话,应该可以解释一切——他做了一些像“单向街”那样不赚钱的事情,所以他要做一些赚钱的事情去养它们。

显然,这是许知远更加入世的一次尝试。在这个节目里,没有别人需要采访,他不需要绷着那根弦,因此显得更加平和。他絮絮而语,讲着异域的八卦,读着情色的文字,谈着少年时的心境,真实而坦诚。我想,一个人可以坦率到这个地步,应该是由于他的内心很骄傲。

在外形上,他依然不好看。然而,他足够放松的声音,与足够有趣的内容,与古典音乐带来的氛围共同营造成了一个“场”,让人沉溺其中。甚至会觉得,这样的头脑和声音,很性感。

是的,你没看错,我用的词是“性感”。曾几何时,这个词与许知远几乎是绝缘的。在他的媒体人生涯里,他给人的形象是精英,是锐利,是清高;在《十三邀》里,他的形象是偏执,是咄咄逼人,是投身大众文化而格格不入;而在《艳遇图书馆》里,他像是释然了,与自己的赚钱欲望化敌为友,与自己的表达欲望化敌为友,与自己的少年心境化敌为友。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当一个人开始说一些云淡风轻的话语的时候,意味着,他已经不是个少年。也许,许知远是把他的少年感放在别的节目里,而在这档《艳遇图书馆》这一档节目里,稍稍露出了一点中年心事。

跟《十三邀》相比,它更放松。尽管许知远之前做节目的时候,已经带着酒去采访了,但这与身处国外的小酒馆,拿着一杯不容易喝醉的啤酒,读着喜欢的小说相比,还是略略正经了些。这一回,在标题上就强调“艳遇”,用一种极其不正经的姿态,去做读书这么正经的事情,仿佛悖论,又仿佛是在宣告着什么。

我想,《艳遇图书馆》会让不了解他的人看到另外一个许知远。

而对于了解他的人来说,其实他一直是那个样子。

所有我喜欢的公众人物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有不少人讨厌他们,而且如果他们因为被人批评就开始改变或者掩饰自己的某些特点,我反而倒不喜欢他们了。

比如说许知远老师就是一个例子,好多人不喜欢他,说他脚不沾地,拿腔拿调,令人尴尬,态度清高如何如何,但我丝毫不觉得这些特质是值得讨厌的,这些反而非常自然地塑造出一个不善与社会相处的知识分子形象。

我之前看到一句话,觉得挺好,那话是这么说的,“什么叫知识分子呢?知识分子就是专于和理念打交道的人”,我觉得概括的挺好,这话简直就是指着许知远老师的鼻子说的。

我期待许老师的节目能长久地做下去,还期待他以后有机会能邀请到窦文涛、王朔、刘慈欣、陈佩斯、葛优这些人做嘉宾,看他们有一句无一句地聊着,就挺好。

现在很多节目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在给观众做奶茶,放很多糖,很多香精,很多珍珠,上面还得铺一层厚厚的奶油,甜腻,然而我不喜欢。

许老师不是,他就拿一小锅跟那煮水,把燃气打开,然后站在灶台前看着,等水咕噜咕噜开了,他把燃气关上,继续站在灶台前等水凉,觉得差不多了,就拿一个那种洗出来的雀巢咖啡玻璃瓶子,倒满,递给你的时候拢一下自己的头发:“尝尝,味道我觉得应该还可以。”

我喝了一口,寡淡,但确实还可以。

急速变幻的碎片化时代,人人跟着讯息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