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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回到家,我像往常一样把自己扔到沙发上,随手拿起电视机的遥控器。妻子走到身边,神秘兮兮的看着我:
“今天,老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谁?”我蹭的一下从沙发上弹起来,急切的问。
父母都是年逾古稀的老人,因为怕拖累儿女,也因为留恋乡村生活,所以至今生活在农村老家。虽然身体结实,生活料理自如,但毕竟年纪大了,甚是担心挂念。
“瞧你急的,没事。”妻子笑着推了我一下。
“谁到咱家去了?”我继续追问。
“一个老太太。”妻子说。
“老太太?咱家亲戚?”我把心放了下来,坐到沙发上。
“不是,”妻子又神秘的笑了起来:“你猜是谁?”
我打开电视机,有些心不在焉的说:“猜不到,快说吧。”
“爸爸的学生!专程来看老师!”妻子的声音明显带着一种喜悦和兴奋。
很久以前父亲就读于通州师范,毕业后回到家乡一个极偏远的小山村任教,作了一名小学教员。父亲说起过当时的情景:年轻的他背着简单的行李,跋涉几十里山路,来到那个小山村。村长接待他。父亲向村长作了简单的自我介绍,把介绍信交给村长。村长大手一挥,说道:
“我知道了。信不用给我,我不识字,你自己留好。走,到学校看看。”
学校设在山后的一座大庙中。里面空无一人,收拾得还算整齐。大殿腾空了,当成教室,摆上形形色色的桌椅(是从各家找来的)。村长告诉父亲,前一个老师走了,学校已经很长时间没人上课了,多亏乡亲们经常来拾掇,才不至于荒芜破败。大殿旁有两间耳房,村长把父亲的行李拎了进去,放在床板的草垫上,对父亲说:
“以后你就住这儿。愿意自己开火,我给你预备粮食,不愿意就到村里吃,谁家都行。”
“你先收拾,我走了,一会儿接你来吃饭。”村长转身离开了小屋,留下孤零零的父亲和一卷行李、一捆书。
不久,村里传来村长山里人特有的洪亮声音:
“新老师来了——,明儿早起——,学生们上课。新老师来了——,明儿早起——,学生们上课。新老师来了——…….。”
再以后,父亲辗转很多所学校,教遍了小学所有的课程(英语除外)。因为他为人忠厚老实,做事认真牢靠,领导派他做会计。于是父亲告别了课堂。多年以后,父亲讲述这段历史时,还不无遗憾的说:“当老师,还是教课的好。”
父亲离开教学一线时间很长了,如今退休都已经十几年了,哪还会有学生来看他?什么时候教的学生呢?
“是爸爸年轻时候教的,山里的。”妻子断断续续向我讲述这样一个故事。
之前父亲在一所山区小学教书。当年父亲的风采、父亲的为人,在一个只有十二、三岁,上小学三年级的山村小姑娘的心里扎下了根。随着岁月的流逝,小姑娘长大了,成家了,但她仍然常常想念儿时教她的那位老师。光阴荏苒,小姑娘有了女儿,一个像自己当年一样的小姑娘,她经常向女儿提起这位老师,把一个小姑娘对老师的情愫,像血脉传承一样,播洒到另一个小姑娘的心中。时光无情,白发爬上的小姑娘的双鬓,她成为一个年逾花甲的老人,对老师的思念愈加强烈并常常向女儿提起。她的女儿,一个心中装着一位未曾谋面的老师的形象的小姑娘,也已经长大成人,成为一所医院的药剂师。
一天,她在医院里接待一位取药的老人。像往常一样,她微笑着从病人手中接过处方。不经意间,目光从姓名栏上飘过,心里一惊——这不正是年迈的母亲经常念叨的名字吗!那三个字太熟悉了,从小到大,母亲无数次的说起。她自己也曾经想过,这位老师究竟是什么样子呢?莫非面前的这位老人就是?
她小心翼翼,满怀期待的问道:“老人家,您以前是做什么工作的,是当老师的吗?”
“是的。”老人回答。
“您在镇罗营教过书吗?”
“教过几年,不过是很早以前的事啦。”
“您还记得您教过的一位学生,她叫ⅩⅩⅩ?”
老人想了想,答道:“时间太久了,想不起来了。”
虽然有些失落,但还抑制不住心中的兴奋,她对老人说:“我是她女儿,我妈经常说起您!您老身体好呀?”
老人显得有些尴尬:“好好,还好,谢谢你。带我想你母亲问好。”
“一定的!能不能把您家的电话留给我,我妈很想念您,她知道一定会非常高兴的。她从山里搬出来的,在我家带孩子。”她一口气说了很多。
老人想了想,说出家中的电话号码。
她飞快的记下,抬头看见后边有几个人排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老人家,我不耽搁您了,您先回家吧,路上慢点儿。”
老人刚要离开,又转过身来说道:“麻烦你,把药给我。”
没过几天,家里来了妻子所谓的“不速之客”——一位年逾花甲的老太太。
我作教师已经十年了,自以为和学生感情不错,但能不能达到这种程度,心里没底。莫不是父亲对她有恩?在她最困难的时候给过特别的帮助?也许是她的班主任吧。
带着这些疑惑,和父亲通了电话。
父亲的语调依然平缓,但听得出自豪和兴奋。能让一个七十多岁老人兴奋的事不是很多。父亲说,他不是班主任,对她更没有过特别的关照,即使有也记不得了。五十年后的这次会面,他们像是完全陌生的两个人。父亲说,他绞尽脑汁,也无法从眼前这个老妇人身上找到记忆中哪个小姑娘的影子。即便这样,他们还是聊了很多。共同追忆那所学校,那个山村、那段生活,虽然印象是模糊的、记忆是残碎的。后来老人哭了,她向父亲诉说人生的坎坷,生活的艰辛……。
放下电话,我心里久久不能平静。我不能想见,一对师生,两个老人,五十多年后再重逢,究竟应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和心境。我更弄不懂的是,一个年轻教师,究竟在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的心中留下了什么,让她魂牵梦萦近半个世纪。那些年究竟发生了多少事,谁也说不清楚,父亲当年任教的学校早已不复存在,一份师生间的感情,如何保存的那么鲜活,热烈,且真诚!
父亲说,他们谈了很长时间,很高兴。告别时父亲把她送到门外,她对父亲说:
“李老师,您回吧,放心,我挺好!”